女人從兜裏拿出一張帕子，把自己的臉給蒙到了眼袋以下，額頭也被劉海給遮住，就剩下那雙眼還能露出，正滴溜溜地轉。

妖狐沒由來的覺得背心發涼——當變形的容顏被遮住後，這雙眼睛便出乎意料亮眼起來，兩對瞳孔似是無底深淵，看進去就有氣息一滯的錯覺。

他不由得用扇子遮掩了嘴唇，蓋住微微上翹的嘴角:這個女人看來並非僅僅是要看看熱鬧。

他慣會分析女性的情緒個性，當年就是靠著這一手才能騙取那麽多女孩的信任。如今在這個女人深潭一般的眼中，盛滿著絕不該一個看客該有的情緒。

——恐懼。

太矛盾，太奇怪了。

之前她在哭泣，在妖狐提出想讓她開心一點的想法後，便要求妖狐帶她去圍觀婚禮。

妖狐明明答應了這番請求，女人的眼裏卻全驚惶，從頭到尾，她情緒間的轉變，從表面上看起來沒有絲毫邏輯關系。

妖狐習慣性地把扇子輕觸下巴上，不動聲色地笑道：“我們快些吧，等他們出了宅人就多了，你身量嬌弱，怕是擠不到近處。”

沒有邀請函的賓客是不能進院子的，也就能看看新郎從分家走到本家，並與新娘一同前往神社那兩段路而已。合田家是大地主，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展露家族底氣的機會，所以這兩段路一定會走得相當緩慢。圍觀者眾，在緩慢的行進過程中想看到主角可是相當艱難。

女人點點頭，眼中的恐懼消散，唯唯諾諾的要妖狐走她前面，推說自己長得醜不好意思見人。明明是女人提出要去看看合田家的婚禮，最後竟是跟在妖狐身後，躲躲閃閃被妖狐拉著。一眼看上去，竟像是妖狐一定要去看熱鬧，強迫女人跟著自己一塊去。

小店離合田家不算遠，只要走出店門就能隱約聽到從婚隊裏傳來的嘈雜人聲。

聽到那些人的聲音，女人似乎緊張起來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牢牢拽著妖狐的衣袖，粗麻質的衣服幾乎被她的指甲摳出幾個洞。妖狐不著痕跡地朝女人投去一瞥，又飛快收回視線。仿若毫無察覺一樣，將另一只溫熱的手按在女人的手上，總算讓女人回過神來，放開可憐的衣袖。

空氣中物怪的氣息漸濃，越是接近婚隊，那股味兒就越清晰。

除了婚隊，合田家門口那一大幫來湊熱鬧的平民，將整個場面裝點得極為盛大。可人太多，妖狐就嗅不出物怪的味道究竟是從哪一波人裏散發出來的。無法確認威脅位置，他便幹脆讓決定這次出行的女人決定：“往哪邊？這邊人已經挺多了。”

女人似乎是陷入了某種臆想，妖狐突如其來的提問聲把她驚得渾身一震。

“去左邊……再近一點！”

妖狐暗暗嘆了口氣，左邊啊……他們的左邊物怪氣味很濃，離婚隊末尾很近，幾乎靠著合田家的圍墻，屬於什麽都看不到的位置，因此人也不多。拉著女人混入人群，進一步靠近婚隊末尾，抵達圍墻旁後，妖狐卻在這婚隊尾巴裏看到一個熟悉的家夥。

是個當年和他一起在晴明手下當式神的家夥，明明是個除魔師，卻不知道為何答應了晴明的請求成為式神。

說起來，晴明有幾個說是式神實際上地位卻比晴明本身還高的妖。凈是些惹不起的大角色，妖狐平日裏都不怎麽敢和他們講話，頂多是做任務的交情。

現在站在婚隊前的家夥，正是妖狐惹不起的家夥之一——賣藥郎。

賣藥郎從來不說自己的名字，就連晴明都沒能獲取他的真名，式神錄上也只留下了“賣藥郎”這種稱謂。所以就算是做了式神，其實對賣藥郎的束縛力也等同於零。連真名都沒有留下，晴明如何能與賣藥郎建立真正的契約？

一見到這熟面孔，妖狐心裏就有了底，對於湊合田家熱鬧這事也沒那麽忐忑。既然藥郎在這裏，小鎮上就算有其他除妖師，他也很難被冤枉。

賣藥郎的個性妖狐不敢說三道四，但對方實事求是的態度這些年來早被妖狐摸透。是誰犯的事做的惡賣藥郎就只找誰，從來不禍及旁人。

確認安全後妖狐也生出了本不該有的好奇心——物怪究竟緣何而出又會怎樣作惡？

他撓有興趣地牽著女人又往婚隊裏走了兩步，反正只是婚隊尾巴，都沒人關註他們是否已經踏出了圍觀者的界限，直接進入隊伍之中。

這裏離妖狐的老同事更近了。

只見賣藥郎正同管事在說些什麽，因為管事和新郎新娘被藥郎擋住，所以整個婚隊一直停在原地未動。面對正在說話的藥郎，管事面露不虞，但又無可奈何地點頭。

只見藥郎說完後，管事便立刻朝婚隊頭領招招手，簡單交代兩句就領著其他人轉身朝家主和新人鞠躬說著什麽，而後直接跪了下去，與方才面對藥郎時裝腔作勢的嘴臉判若兩人。

一個家族的管事大可不必在面對家主時這般諂媚。管事很多時候就代表著家族的臉面，過於畏縮的管事只會讓人看不起。只是這合田家沒一個人覺得哪裏不對的模樣，妖狐一眼就明白，出問題的絕非管事個人，而是合田家本身的家風。

‘就算是鄉野小家族，也野得過頭的吧……’

妖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幾十年沒出平安京還是一兩百年沒出了，外頭這些小家族的家風都變得這麽浮誇的嗎？

半盞茶的功夫，婚隊裏的新郎新娘兩人就同其他人一道回到合田宅裏。包括那些賓客似乎也一個個陸續進入大宅，看樣子方才管事是在勸說合田家暫時不要出發。

妖狐正猜測藥郎究竟給管事說了些什麽，就耳尖聽到離自己較近的幾個圍觀者正在討論婚隊為何停下。

“剛才來了個賣藥的，說是這天氣很快就要下暴雨了。”

“是這麽回事，管事讓雨停了再走。”

“要是雨到了下午都不停怎麽辦？”

“……別是明天才去神社吧？”

圍觀者們見賓客都一個個回到大宅，也陸陸續續散開，各做個事去了。妖狐垂頭看向女人：“回去嗎？今天他們可能不會再出來。”

妖狐知道藥郎不可能只單純告知合田家即將暴雨傾盆，畢竟藥郎的本職是除妖師。除妖師直接找上管事甚至勸他們回到宅內，就證明物怪存在於合田家自己族人中。

除非藥郎能在物怪動手前就摸透物怪的形真理，不然這場婚禮必定會被物怪破壞。

女人憤恨地看著逐漸掩闔的合田宅大門，似是要把那些門內的人從裏頭摳出來。面對妖狐探究的眼神，她用不符合自己眼神情緒的聲音囁喏道：“能不能……那個，我想進合田家看看……”

妖狐順著女人緊盯著的門內看去，只能看到還有一絲縫，透漏著門內的光。

這個女人想看的不是婚禮，而是合田家本身。合田家的人要前往神社她就想跟去神社，合田家的人回到宅內她就想進入大宅。

妖狐大量了下合田宅外圍，看到了藥郎進門前順手貼在大門和圍墻上的兩枚符紙，妖狐“刷拉”搖開扇子，擋住自己的嘴，湊到女人耳邊:“你看，門口的婚隊還在，都守著人，我們翻墻進去怎麽樣？”

女人點點頭。

將她引到藥郎貼了符紙的那面墻邊，妖狐就跟普通人類一樣，讓女人踩在他肩上往墻內翻。

可女人實在太矮，哪怕踩在妖狐肩上高舉雙手也夠不到圍墻頂。

妖狐只好打出兩道風團墊在腳下，這才讓女人雙手夠到墻頂往上爬。

合田宅內，藥郎朝方才貼了符紙的圍墻瞥了一眼。

有兩道妖氣進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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